从「她」到「他」,创作将他从深渊救了回来|Transtory
文|郑思芳
(本文根据受访人Nox的经历而写作,并含有创伤场景描述)
很多关于性别意识的想法会被Nox加入到画作里,暗黑和救赎是他作品中不变的母题。
浮于人身的眼球,病菌般的表皮,被割裂的血痕……这些不曾亲眼见到的事物,却又真真切切出现在Nox的世界。
许多想法很乱,但也不是无迹可寻,Nox抓不住现实与虚幻的联系,却又都被反映在他的作品中了。
在性别意识的探索中他也曾迷茫过,所幸现在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不会再轻易结束这段旅程。以下是他的自述。
受访人Nox的作品,图片由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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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被要求留长发、穿裙子,被规定做一个别人眼中的女孩,很难说是排斥女性化的印记,而是当这些元素被强加在身上时,我都感到了由内而外的不舒服。
「你要做淑女」「你要做一个得体的女孩」……类似的规劝在那段不舒服的回忆里贯穿始终。
不舒服是从小学前就开始的,但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为什么会让我和别人不太一样。
我天然地觉得自己融入不了女生的交际圈,而那时我还是女性化的状态,也很难和男生打成一片,久而久之我成了孤立于同学们之外的存在。
学校里没有太多美好的回忆,回家后我也尝试过和父母诉苦;但父亲的打骂总是伴随着酒气落在我身上,习惯了挨打,小学时对父亲的记忆剩下的也大多是恐惧以及他醉酒的模样。
我不是一开始就觉得自己是FtM(跨性别男性)的,我也是经历了很长同时也很折磨的一段时间才弄清楚的。
启蒙是因为Troye Sivan(澳大利亚男歌手,性取向为同性恋),我听了他的歌之后才知道有LGBTQ+这样的群体,之前出现身心上的错位感也是在这之后才慢慢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有一段时期我觉得自己是非二元性别,但当我感觉到,如果有人把我当成男性,或者我把外貌打扮得更符合男性化一点,我就会变得舒服很多,我的定位才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性别探索像是只能容许一辆车通过的单向道,选定了一条路便不会回头。我知道这条路很难走,但还是会一路走下去。
说起来好像很轻松,我不过是做了一个决定,但为了这个决定我也承受了很多。老师同学的冷漠、父母的不解、对自己的困惑,每一种感受在青春期都被无限放大。
后来我生病了,医生诊断说是心境障碍。他开药我就吃,但没有什么好转。我也知道这个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造成的,然而父母一直没有察觉到我有什么不同。
我会很难受,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难受,但是我又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
从小学开始,我就一直压抑得喘不过气。月经的持续、胸部的发育,这些并不会因为我性别意识的觉醒而减缓或消退。
我的声音尖细,有时我说话会下意识觉得这不是我的声音,但又确实是从这具身体里发出来的。
我确信自己被装在了错误的身体里,这具身体是「她」的,但不是我的。我的心情也像是坐过山车,有时我可能会因为别人只是叫我一句「小姑娘」而直接崩溃。
我开始束胸,想做一些事让自己不要再有「她」的影子;但是束胸卡得我吃不下饭,甚至连呼吸都困难,我的身体和心理好像都到了我所能承受的极限。
我的病变得很严重,严重到吞了三四次药,每回都进医院;严重到连一向打骂我的父母都开始意识到,我不是简单的心情不好,我是真的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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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知道他们可能很难接受, 但我还是选择向他们出柜。试探母亲时,我说自己是同性恋,她没能接受,后来我慢慢和她说我不太觉得自己是女生,母亲才开始问我为什么。
我和她说没有原因,我是一直这样觉得的。
刚开始母亲还会觉得我只是青春期的一时兴起,但说得多了,母亲也开始重视起来。
「是不是你成了男的,你的性取向就正常了?」母亲这样问过我。
虽然后来她接受了我是跨性别者的事实,但还是不能理解我,尽管我和她解释了性别认同和性取向本身就是两码事。
不过,母亲还是帮着我做了很多心理准备,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母亲转达后,父亲没有像我想象中的反对,而是说他会试着接受。
他们在慢慢转变,父亲也不再像以前一样那么爱喝酒了,但我和他的交流始终不多。
小学时我是一个极度抵触运动的人,但当我决定好我要走的路时,我便不会回头。
以前我体弱瘦小,经常生病,为了我的目标,我请了健身教练。虽然现在的重量训练我只能抬最轻的,但慢慢练还能继续上去。
在学校里时,上午上文化课,下午上专业课专门做作品,晚上下晚自习后,我也会去学校的健身房健身。
也正是因为我「反常」地开始坚持健身,父母更能相信我的跨性别转变不是一时兴起。
3
去年入学时,身边的老师同学看到的还是我曾经女生的模样。现在,我剃掉了长发,和过去的那个「她」告别。
同时,在健身和激素的作用下,更结实的肌肉和更低沉的嗓音让我渐渐感觉到,我找回了真实的自我,这也让我体会到以前从来没有的过的归属感。
在国际高中里学艺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新的课题;但相较之下,人生的课题更令我苦恼,我的变化成了许多人闲来无事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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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里第一个知道我跨性别身份的人是我的室友,也是她让整个年级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而作为当事人的我却没有告知谁、怎么告知的自主选择权。
因为室友散布在年级里的传言,我成了大家口中的「变性人」,更让我觉得冒犯的是,有不熟的人会冲上前问我我的生殖器长什么样。
性别焦虑在其中无所遁形,因为他们总是用那种带着戏谑和猎奇的眼神和话语,时刻提醒我我的不同。
能包容我跨性别身份的老师只有一位,他来自美国。从学期初开始,我就和很多老师强调过人称代词的使用,但作用都不大——除了这位美国老师,其他老师都不会注意这件事。
如果老师能用对的人称代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He」,我都会高兴一整天;但多数情况并不是如此,错误的「She」都会让我一整节课都听不下去,后来我也把这些人称代词画进了我的画里。
我从来都觉得每个人不应该被任何人定义。有一次语文课,语文老师说男生应该要有阳刚之气,于是我当场就和老师争论了起来。
我和他都不能说服对方,加上例假的原因,我失控地开始吞药,情绪偶尔还是会像定时炸弹,不知道哪一刻会被什么一下子点着。
搬宿舍的事情也一直僵着没能解决。有人看着我的样子以为我上错了楼层,也有人甚至找宿管问我一个男生为什么会出现在女生宿舍里。
我可以看见她们每一个人的表情,满是不可置信,就连她们在背后说的小话,我也听得很清楚。
但是家和学校之间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我只能继续住宿舍。
学校没能同意我和母亲提出的折中住宿的办法,我既不能搬到男生宿舍的楼层,也不能住一个人的单间,校领导只会用「不能因为个人利益而牺牲集体利益」的说辞来搪塞母亲和我。
尽管学校里没有多少人能接受我的「不同」,我仍然希望在学校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安全地带。
于是我和一位学姐一起准备申请了LGBTQ+的社团,但学校并没有通过这个提案,后来我们把社团改成了「Human Right Club」(人权社团)。
社团的氛围和话题都比较开放,不仅围绕LGBTQ+群体,也关注女权、种族等话题。
跨性别专题的活动是由我来负责的。参加活动的人不多,但能在老师和同学面前科普中国跨性别群体生存现状的机会已经非常珍贵,有人愿意听,我也愿意分享我所知道的关于跨性别的知识。
但能理解的人毕竟还是少数,我仍然想逃离这里,去往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希望那里有我向往的艺术学校,能找到理想的设计类工作,最好还能把手术做完,然后把证件上那些曾经的「错误」修正,这样我才能稍微松一口气,更专注地创作我想创作的作品。
画画时的我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状态,能让我变得平静和舒坦一点,这也让我度过了漫长的性别焦虑时期。
填满我房间的每一张海报、唱片和彩虹旋涡,都是我自己添置和手绘上去的。
这些都是我经历迷茫时期的见证,但现在回忆起来,我不会再像曾经的自己一样脆弱敏感了。
Photo by Steve Johnson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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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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